沉睡的人

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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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走出考场,打听考验考生洞察力的问题。你也不会按照每天的惯例,去那家咖啡馆,尤其是这天,特殊重大的日子,和你的朋友们相聚。次日早晨,朋友中的一位,就会爬六层楼梯,来到你的房间。你能听出是他上楼的脚步声。你由他敲门,等待,又稍重一点敲门,还伸手到门框上面摸钥匙,知道你出去一会儿,常把钥匙放在上面,下楼去买面包,或者咖啡、香烟,或者买份报纸,取个邮件,他继续等待,有气无力地敲门,低声叫你,犹豫一阵,只好下楼去,脚步沉重。

过了半晌,他去而复来,从门底塞进一张字条。继而,第二天,第三天,其他朋友也来过,敲门,摸钥匙,呼唤,塞进便条。

你看了那些留言,随手搓成一团。人家跟你定了约会,而你拒不赴约。你就躺在狭窄的长凳上。手臂托着颈项,双膝高高抬起。你注视着天花板,发现有缝隙、起皮剥落,还有斑点、隆起。你不想见任何人,不想说话,不想思考,不想出门,也不想动弹。

那是像今天这样的一天,稍晚一点,稍早一点,你发现了,但并不惊讶,有什么东西不对头,直白地说,你不懂生活,永远也不会生活。

阳光直射房顶的锌皮瓦。单人间热得不堪忍受。你坐着,卡在长凳和搁板之间,膝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已经有一阵子你不看书了。你的眼睛一直凝视一块白木搁板,凝视一个粉色塑料盆,里面泡着六只袜子。你丢弃在烟灰缸里的香烟,垂直或近乎垂直地冉冉升起一缕青烟,在有明显细小裂纹的天花板下方,聚为一层烟浪。

有什么东西正在破碎,什么东西已经破碎。你感觉不到了——怎么说呢?——感觉不到依托了:有什么东西,你曾觉得,现在还觉得,直到这一刻,一直在鼓舞你,让你的心里热乎乎的,感到自己的存在,几乎感到自身的重要性,感受着加入了、沐浴在这个世界里,而这种东西,你开始缺失了。

然而,你又不是那种人,流光轻度,不睡觉琢磨自身是否存在,为什么存在,自己从哪儿来,是什么人,又往哪儿去。你从来就没有认真地究问过,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问题。形而上的疑虑,并没有给你这张五官端正的面孔明显增添皱纹。不过,你如同射出的箭一般的这种轨迹,你勇往直前的这种行程,也没有留下任何印痕,而你曾在这个过程中,始终试图确认你的生活,亦即你生活的意义、真相及其张力:一种丰富的过去,饱含多彩的生活经历,牢记了多少教导,拥有多少光辉灿烂的童年记忆,多少令人艳羡的乡野幸福,以及那么令人振奋的海风,一种丰厚的、密实的、紧缩如弹簧的现在,一种青翠欲滴、天地广阔、丰饶高产的未来。你的过去、现在、未来混淆起来:这便是你这肢体唯一的滞重,你这隐伏的偏头痛,你的浑身乏力,高温,雀巢咖啡的苦味和温暾。如果说,你的生活需要一个背景,那也不是一个壮观的大平台(一般来说,就是前景的一种宏伟的幻想),供进取的人类那些脸蛋滚圆的孩子玩耍嬉戏并起飞;然而,不管你怎样努力,还抱有什么幻想,你安身的房间,也不过是楼顶层的这一小条,长两米九二、宽一米七三的这个顶楼小屋,算下来五平方米稍多点,你就在这间阁楼里,一连好几个小时,一连好几天没有动窝儿了:你就坐在长条凳上,可是不够长,睡觉伸不开腿,也不够宽,翻个身得倍加小心。现在,你近乎痴迷地凝视一只粉塑料盆,盆里少说也有六只袜子。

你就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吃饭,不看书,几乎不动弹。你注视着塑料盆、搁板、你的双膝、你在有裂痕的镜子里的目光、那只碗、电灯开关。你倾听街上的喧闹,楼梯平台水龙头的滴水,你邻居房间的响动,他清嗓子的声音,他拉开并关上抽屉,他一阵阵咳嗽,他那烧水壶的嘶鸣。你望着天花板,目光追随一道细裂缝的曲线,一只苍蝇徒然爬行的路线,暗影几乎可以定位的渐进。

这就是你的生活。这些属于你。你可以精确地清点你这微薄的财富,列出头一个四分之一世纪的清单。你二十五岁,有二十九颗牙、三件衬衣、八只袜子、几本你不再看的书、几张你不再听的唱片。你并不想回忆别的事,无论你的家庭、你的学业、你的爱情、你的朋友、你的假期,还是你的规划。你旅行过,没有从几次旅行中带回任何东西。你就干坐着,你只想等待,仅仅等待,一直等到再也没有什么可等的了:等到夜晚来临,打了钟点,一天天逝去,而记忆也渐渐淡漠了。

你没有再见你的几位朋友。你不给开门。你也不下楼取邮件。你从教育学院图书馆借的书不去还。你不给你父母写信。

夜幕降临之后,你才出门,好似老鼠、猫和鬼怪。你在街上游荡,溜进林荫大道的肮脏小放映厅。有时,你走一个通宵;有时,你睡一白天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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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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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的人》出版于1967年,是乔治·佩雷克的第三部小说。作者使用第二人称,直接与主人公对话,用诗意的语言讲述了一个大学生把自己封闭起来,逐渐沉浸在麻木和无谓之中,*终彻底遁世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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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

沉睡的人

书名:沉睡的人

作者:乔治.佩雷克

页数:134

定价:¥25.0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9-01-01

ISBN:9787020125111

PDF电子书大小:54MB 高清扫描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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