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论-现代化丛书：中国新文化运动概观

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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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第三章　文学革命运动

　　和新文化运动

　　中国文学，自东汉提倡四六骈体以后，就未逃出过咬文嚼字的圈套。韩昌黎虽是有过一次的改革，但结果还是没有多大的进展；兼且韩氏在文学上加了一个“师古”的口号，至使中国的文学，到了清末还是模仿古人。模仿古人，便没有创作性，没有生气，在这样“半死不活”的文学空气中，学术思想必不会突飞猛进的，因为文学是表现思想的工具；工具不好，思想自然也大受阻碍。而且一个人的能力有限，他既用了许多工夫去模仿古人，去咬文嚼字，试问他还有多少余力去思想，去发明呢？同时他既天天沉迷在模仿的工作里，自然“模仿成性”，不肯创作了！中国学术界自秦汉以来，便没有什么大的发展，这是一个原因。

　　欧洲文学传到中国来后，中国人渐渐感觉到自己文化的缺陷，于是那些新思想家就起来提倡效法西洋。他们看见自己学术的没有生气，他们看见有思想的人都消磨在咬文嚼字的工夫里，他们又看见西洋语言文字合一的好处，所以就思有以改革。*先去提倡革新的，是王国维氏，梁启超氏，谭嗣同氏等。王氏可以说是*先彻底明白文学价值之一人；他在“文以载道”风气甚盛的时候，竟能够以“描写人生”做文学的目的，竟能够说“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不能不算是识胆过人。后来他转变了研究的对象，对文学改良一方面遂不能有多大贡献。至真能影响一时，能够做文学革命的先驱，我们就不能不推梁启超谭嗣同诸氏了。梁氏写文章，完全不像桐城派的古文；他自己说他写文章——

　　务为平易畅达，时杂以俚语韵语及外国语法，纵笔所至不检束，学者竞效之，号新文体……（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页一四二）

他不但创造一种新文体及输人日本文的句法，他更能把戏曲小说与论记文平等相待，能够领会文学的真精神。所以钱玄同氏说：

　　梁启超先生实为近来创造新文学之一人。……鄙意论现代文学之革新，必数及梁先生。（《胡适文存》页三七）而且梁启超谭嗣同等氏，又提倡过汉字改革；谭氏在他的《仁学》，更主张废除汉字，实在是识胆过人。因一国学术的盛衰，完全是由于教育的普及与否；想求教育的普遍，非将艰深的汉字改成拼音文字不可。所以嗣同先生的主张，实在是补救时弊的良药。戊戌政变之后，国人对于文字的问题，渐加注意。当时许多人发起了一个国语运动，研究拼音字母，创作简字字谱，势力颇大。一九一一年，民国成立，这个国语运动就大为发达：教育部更召集了一个“读音统一会”，议定了注音字母三十九个；民国七年，教育部更正式公布注音字母；民国八年，又重新颁定注音字母次序。国语运动到了这个时间，可以说是到了全盛时期。一时有名的新思想家，如吴稚晖氏，钱玄同氏……都极力替国语运动宣传；而且当时上下一致，对这个运动表示同情。后国语运动便渐渐衰落，到了现在便完全沉寂了。

　　民国五年间，在国语运动——“文字改革运动”——*兴盛的时期，文学革命开始了。文学革命和国语运动有同一的目的：求文字的普遍；但文学革命运动，更进一步要打倒那“半死不活”的古文，更进一步要建设有生气的国语文学。参加文学革命的文人学者很多：他们的领袖是胡适氏和陈独秀氏，他们的健将有钱玄同氏，周作人氏，鲁迅氏，刘复氏……

　　文学革命的**炮，要算胡适氏的“八不主义”的提出了。他的“八不主义”是：

　　（一）须言之有物——不做没有情感，没有思想的文章

　　（二）不摹仿古人

　　（三）须讲文法——不做不合文法的文章

　　（四）不作无病之呻吟

　　（五）务去烂调套语

　　（六）不用“典”

　　（七）不讲对仗

　　（八）不避俗语俗字（胡适《文学改良刍议》）

　　胡氏这“八不主义”一提出，有很大的影响。但胡氏的主张，不过是消极的改良。陈独秀氏便不同了：他要甘冒全国学究之敌，去高张“文学革命”军的大旗，提出“三大主义”：

　　（一）推倒雕琢的阿谀的贵族文学，建设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

　　（二）推倒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建设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

　　（三）推倒迂晦的艰涩的山林文学，建设明了的通俗的社会文学。 （陈独秀《文学革命论》）

　　陈氏更说他愿拖“四十二生的大炮”，为文学革命的前躯；于是他所主编的《新青年》，更不停地提倡文学革命。

　　民国六年胡适博士从美国回来，就在各处演讲文学革命。这个时候，他把他的“八不主义”，改成了肯定的口气，总刮作四条：

　　（一）要有话说，方才说话。

　　（二）有什么话，说什么话；话怎么说，就怎么说。

　　（三）要说我自己的话，别说别人的话。

　　（四）是什么时代的人，说什么时代的话。（《胡适文存》页七九）

　　后来他又写了一篇《建设的文学革命论》，用十个字来代表他们的主张。这十个字是：“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他又指出创造新文学的进行次序，他以为应分三步：**步是先预备下创造新文学的工具，换句话说，就是多读和多作白

话文学；第二步是多翻译些西洋的文学名著来做我们的模范，使我们能够有一种好的文学的方法；第三步是自己去创作，去创造中国的新文学。

　　民国七年冬问，陈独秀氏又集合同志，创办《每周评论》，与《新青年》一同的用白话写文章。当时国内智识阶级，表同情于文学革命的日多一日；北京大学的学生罗家伦氏，傅斯年氏，汪敬熙氏等，便出了一份月刊——《新潮》——来响应胡陈诸氏。

　　民国八年五月四日，惊心动魄的学生运动开始了。当时学生运动的团体，为了宣传的原故，刊行无数的小报纸。这些小报纸，都是用白话文体的。同时白话的新杂志，也日多一日。这样一来，文学革命运动的进展，大有一日千里之势。学生运动是促进了文学革命的成功，是不能否认的事。胡适氏也说：民国八年的学生运动虽是两件事，但学生运动的影响能使白话的传播遍于全国，这是一大关系；况且“五四”运动以后，国内明白的人渐渐觉悟“思想革新”的重要，所以他们对于新潮流，或采取欢迎的态度，或采取研究的态度，或采取容忍的态度，渐渐的

把从前那种仇视的态度减少了，文学革命运动因此得自由发展，这也是一大关系。（胡适《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

　　民国九年，白话文更占优势了。各日报多有白话文的副刊，其中*重要的是：北平《晨报》的副刊，上海《民国日报》的《觉悟》，和上海《时事新报》的《学灯》。（《晨报》和《时事新报》，都是“研究系”的机关报，《晨报》副刊和《学灯》都在近年来学术思想上有相当的贡献。）民国九年以后，白话文更为盛行，到了现在，已成了一个白话文的世界了！

　　文学革命和其他的革命一样，是遇过很多反对的。林琴南氏就是**个向文学革命提出非难了。林氏在文学革命开始的时候，就写了一篇《论古文之不当废》来攻击文学革命运动；后来他又写了《妖梦》，《荆生》等几篇小说，来痛骂北京大学的文学革命者。他又写信给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氏，责难文学革命派，说他们是侈为不经之谈，尽反常轨：覆孔孟，铲伦常，违忤五常，叛亲灭伦……他又说他们用“土语为文学”，用“引车卖浆之徒所操之语”做文章，兼且尽废古书，实在是罪大恶极。蔡氏也就作书向他反驳。后来林氏又写了一篇《论古文白话之相消长》，断定古文之不会烬灭，他说：

　　古文一道，曲高而和少，宜宗白话者之不能知也。……吾辈已老，不能为正其非，悠悠百年，自有能办之者，请诸君拭目俟之。林氏可以算是代表保守派的*后挣扎，但这种挣扎终于失败了。到了民国十年，文学革命运动又遇着第二个敌人——折衷派的《学衡杂志》。

　　学衡派的中坚人物是胡先骕氏等一班留学生，他们的宗旨是“昌明国粹，融化新知”；换句话说，他们主张在古文的范围以内改良，不赞成文学革命。胡先骕氏说：

　　某不佞，亦曾留学外国，寝馈于英国文学，略知世界文学之源流，素怀文学改良之志，且与胡适之君之意见多所符合。独不敢为卤莽灭裂之举，而以白话推倒文言耳。……（胡先辅《中国文学改良论》）这*能代表折衷派的意见。然而，时代的潮流已注定文学的革命，折衷派的议论也不能有多大的影响。民国十一年胡适氏在他的《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便宣告了文学革命的完全胜利。他说：

　　《学衡》的议论，大概是反对文学革命的尾声了。我可以大胆说，文学革命已过讨论的时期，反对党已破产了。从此以后，完全是新文学的创造时期。

　　真的，文学革命已过了讨论的时期；不过《学衡》远未算反对党的尾声，文学革命还有它*后的敌人——章士钊的《甲寅周刊》。《甲寅周刊》在民国十四年出版，那时章士钊正在做司法总长兼教育总长，所以声势颇大。但文学革命运动已深入人心，新文学已渐渐立定基础，已渐渐根深蒂固了；章士钊氏的*后奋斗，终不能摇动新文学丝毫。于是吴稚晖氏正式宣告旧文学的死亡，写了一篇《友丧》，要替章氏发丧！此后文学革命运动，再没有反对的敌人了。

　　在这几十年来，中国学术思想界*重要的运动，正如上文所说，就是新文化运动。新文化运动的范围很广阔，文学革命运动也不过是它的一部分。它的根本意义，就是一方面根本承认中国旧有文化的缺陷，同时提倡接受西洋的文化。所谓西洋的文化，有两个特征：（一）科学，（二）“德谟克拉西”。在这几十年来，中国思想界没有一天不受“赛恩斯”和“德谟克拉西”的影响；在五四运动以后，其影响更日深一日。新文化运动，就是提倡这两件东西。

　　新文化运动始于戊戌维新运动的时候，但到民五才正式的提倡。新文化运动的中坚人物，当然就是文学革命运动的一班人；新文化运动的反对者，自然也就是章士钊氏等一流人物。不过章氏等的反对，也只是昙花一现，转瞬就幻灭了。

　　新文化运动以来，学术思想上的*重要的事业，如文学革命，如实验主义的提倡，如辩证法唯物论的引进……都是新文化运动范围以内的东西。所以说：新文化运动是现代学术思想史上*重要的运动。

　　新文化运动的反动分子如章氏等（章氏的《甲寅》杂志，也尝做过一个时期的领导者；但到了《甲寅周刊》时代的章氏，他就成了一个反动分子。思想家赶不上时代，就不能不落后和失败，可叹。）虽是无能为力，但新文化运动始终遇着它的唯一敌人——折衷派的东方文化学者。折衷派的东方文化学者，有许多是新文化运动的先驱，后来却转了态度，赞扬东方旧有的文化（不过他们并不是反对新文化）。梁启超先生就是一个例。（《新民丛报》时代的梁氏是西方文化的提倡者；但《欧游心影录》的作者梁氏，却变了一个东方文化学者。所以吴稚晖氏在反对梁氏提倡东方文化理论时说：　“这种话头是……二十年前梁卓如为了张之洞说的，不料到了今天还要陈庸腐臭的吴稚晖为了梁启超张嘉森说，真算倒霉。”）五四以来，学术思想界的论战和讨论，如人生观的论战，东西文化的讨论，政治问题的讨论……都不过是东方文化学者与新文化运动者的争辩。在这种争论里，两方都有充足的理由，谁胜谁败，现在还未能预料。不过科学和“德谟克拉西”影响之深，却是不能否认的事；而新文化运动中的文学革命运动，已完全成功，同时新文化运动其他部分的日有进展，这都是不能不承认的事实了。

　　参考书

　　《胡适文存》（民十亚东出版）

　　《胡适文存》二集（民十三亚东出版）

　　《独秀文存》（民十一亚东出版）

　　陈炳垄《*近三十年中国文学史》（民十九太平洋出版）

　　第四章　实验主义及其他

　　现代中国学术思想的一大变革是实验主义的引进。实验主义的引进，可以说是中国思想走上科学大路的新纪元。

　　实验主义（Pragmatism）有三个根本的要点：

　　**，实验主义是一种思考的方法，一种科学的方法，一种实验室里的方法。杜威氏论思想，把思想分作五步：（一）起于疑难的境地；（二）指定疑难之点究竟在什么地方；（三）假定种种解决疑难的方法；（四）决定哪一种假设是适用的解决；（五）证明这种假设是真实可靠的还是谬误的（参看《胡适文存》页四五三一四六二）。这就是实验室里的思想方法。

　　第二，实验主义的方法论，是具有“历史的态度”的。所谓“历史的态度”就是用历史演进的见解来研究整理，观察它的来源，考究它的演化。这就是达尔文《物种由来》的进化观念的应用。

　　第三，实验主义的方法，是去探索每个问题或观念的实际上的效果，拿这效果来解释每个观念，若一个观念是真的，在实际上有什么好处呢？如果我们证明这一个观念是真的，那一个观念是假的，试问在实际上对人有什么差别呢？若探索不到什么好处或差别，那么所有的研究，所有的争论，都等于废语。所以实验主义是很注意于实际的效果。（译文章的人有把Pragmatism译为“实用主义”，就是这个原故。）

　　因为实验主义有这一个注意效果的特质，所以哲学到了实验主义领袖杜威的手里，就晓得把关于来生纠结的问题掉给宗教，把关于认识作用深奥的疑难掉给心理学，而自身则全力倾注于光照人类的目标，以及调协提高人类的生活（威尔都兰《古今大哲学家之生活与思想》，杨译本页七八九）。

　　杜威说：“哲学如果不弄那些哲学家的问题了，如果变成对付人的问题的哲学方法了，那时候便是哲学光复的日子到了。”

　　实验主义的方法虽是实验室里的方法，但实验室里所推求出来的律例，也不是绝对的，不是天经地义的，不是一成不变的，不是牢固不拔的。这一点应要特别注意。科学的律例不过是一种*妥善的假设；等到发现了新的事实以致这个假设不能适用，或有更好的假设发现时，这个假设就不再成为律例了。这就是学术的进化。

　　实验主义的中心思想，不外是上面说的三点。其所以在中国占有势力，也就是因为这三点；其影响中国学术思想界*大的，也就是这三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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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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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1934年初版，是较早对新文化运动的系统研究，见解基本持平，出版初期颇有影响，后来却长期受到学界忽视。作者以清晰的条理、客观的态度探讨新文化运动中的思想文化态势，对五四时期的文学革命运动、实验主义思潮、疑古思潮、国故整理运动、马克思唯物辩证思想、人生观论战、东西文化的论战、社会史论战等重要思想运动，做了审慎精到的研究，对今人认识和研究新文化运动不无启发和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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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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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启元，生于1921年，广东台山人，早年毕业于沪江大学，留学英国，曾任清华大学、西南联合大学经济学系教授，1949年后赴美。著有《中国新文化运动概观》《当前的物价问题》《公共政策》《美国世纪：1901-1990》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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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序
自序
上篇
　**章　绪论
　第二章　社会的变革和思想的转变
　第三章　文学革命运动和新文化运动
　第四章　实验主义以及其他
　第五章　疑古思潮的澎湃
　第六章　国故整理与其批评
　第七章　唯物的辩证法
下篇
　第八章　引言
　第九章　人生观的论战
　第十章　东西文化的讨论
　第十一章　文艺的论战
　第十二章　政治问题的讨论
　第十三章　社会史的论战
　第十四章　结论
附录　历史记忆中抹去的五四新文化研究
编后记

封面

书名:西论-现代化丛书：中国新文化运动概观

作者:伍启元

页数:194

定价:¥20.0

出版社:黄山书社

出版日期:2008-05-01

ISBN:97878070785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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