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花苑

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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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遍地都是女人。满眼都是女人。美是生产力，女人是生产力，美女是更加强劲的生产力。21世纪的女性解放，是现代生产力的彻底解放。解放的必然结果是美女经济的初步形成并逐渐完善。这是罗达顺看到T型台上的美眉时突然迸射出来的思想火花。一般说来，走在T型台上的女孩都叫模特儿。这也就是说，她们的三围和身高都符合一定的美学标准，她们都生活在规定的行业审美尺度之内，她们的身体在很大程度上属于公众共享资源，具有极强的观赏性、实用性和审美特性，敢于接受来自男人们的侵略性的目光及其他。
这里是深圳。一个前卫的完全开放的城市，一个聚集了现代性的酷与靓的城市，一个女模特儿一般年轻美丽的城市。它甚至还像一个阳光男孩，雄姿英发，活力四射，处处散发着浓郁而蓬勃的青春气息。正是这种气息，它代表了一种良好的发育，也代表了一种骚动与不安。
此时此刻，罗达顺正伸长脖子观看深圳特区某大型超级市场上的内衣秀。内衣秀是时装秀的核心层次。任何事物一到里面就成核心了。衣服也一样。不过，观看者们并没有把目光集中到内衣面料或款式的本身，那些关注的目光所具有的目的性，与时尚潮流的演绎与推广是相背离的，很多男人都是盯着她们的某些部位两眼发亮，他们希望目光的穿透力强一些，再强一些。乳房、大腿、肚脐眼，还有就是被衣物包裹着的突起部分，给人一种摇摇欲坠而又永远不会坠落的奇妙遐想，让观者牵肠挂肚，心旌摇摇。在流光溢彩的T型台上，随着音乐的起伏，模特儿人轮流出场，招摇过市，罗达顺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由半裸人体组成的大观园里。在周围男多女少的看客中，不断有令人迷醉的脂粉气飘来，它们是众多法国香水和国内香水的杂合体。罗达顺嗅着这样的气息，看着台上的无限风光，嘴里直咽口水——此间他的内分泌特别旺盛，唾津很多，无处可释，只有自产自销。他太聚精会神了，他的眼里差不多汇聚了一个世纪的人类隐秘。直到主持人宣布内衣秀结束时，罗达顺的眼睛才眨了一下。背后的赵一光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服，说：“罗市长，我们走吧。”
这个被称为市长的罗达顺并不是真正的市长，而是分管工业的常务副市长，在市政府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也许是习惯上的原因，没人叫他副市长，都叫他市长。听到后面在叫他，罗达顺这才醒过神来，仿佛从飘然而行的天上回到现实生活的人间。他扭头看了看身后的赵一光和其他两个陪同人员，有些不满意地说：“太露了。”
赵一光只是笑。他心里明白罗达顺说了假话：既然太露，你干吗还要看？他作为陪同市长的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当然不能明说的。但他还是说了旬实话：“露是有点露，可看还是好看。”
罗达顺笑了笑，对赵一光说：“你们年轻人就是喜欢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赵一光巧妙地回敬一句：“你又没老。”
一行四人就在商场里转悠。但无论如何，罗达顺的心里还是高兴的。他今天本来是要到商场给女儿罗燕妮买点东西带回去，不料遇到表演内衣秀。又不花钱，白看了一场。如果是要花钱，他万万不会进去的。这不是钱的原因，而是身份的原因。既然是免费观看，又是在这种公共场所，性质就不一样了。就在转身上楼时，他还在回味T型台上的那些东西。他的脑海就是他的移动硬盘，几乎把所有好看的画面都装进去了。他可以一边走路，一边一页页地点击翻阅。他喜欢在脑子里阅读她们的身体。对他来说，世界上*大的秘密不在于奥妙无穷的宇宙，而在于人类本身。人，永远是*耐人寻味的奇妙动物，也永远是*耐读的一部大书。
　 走出商场的时候，罗达顺突然遭到喷嚏的猛烈袭击，连续打了五个。每一个喷嚏都非常嚣张，让他猝不及防。街上的行人盯着他直乐，哪有这么打喷嚏的。赵一光忍住笑，关切地拍拍他的背，说：“罗市长，是不是感冒了？”罗达顺摆摆手，说：“好像没有。”
他们从西北来。罗达顺一行四人来深圳特区，美其名日考察，实际上是走马观花的玩玩。大家都知道，所谓的考察早就成了游山玩水的同义语。这些年来，作为领导干部的罗达顺跑过不少地方和不少国家，差不多做了三分之一的环球旅行，可深圳还是十年前来过的。十年前的深圳还处在它的幼年期，不像现在这样成熟。他想来这里看一看变化。做领导的人就喜欢“变化”这两个字。呆在西北的时间长了，有些疲乏了，要出来走一走。再就是，这两年也太累了。除了在省政府开会，他几乎没到外面去过，都成乡巴佬了。于是灵机一动，把工业局、乡镇企业局的两位局长叫上，再把市政府办公室主任赵一光叫上，组成一个袖珍型考察团，来深圳考察国有企业。罗达顺确定的考察重点是：学习深圳工业如何面对我国加入WTO后的对策及应变方式，以促进内地工业的持续发展。这样的切合实际的考察，就注入了政治的、经济的和现实的多重意义，其重要性不言自明。走之前，他向市长作了汇报，又向市委书记兰之春作了详细汇报。兰之春肯定地说：“你的想法很好。”
就在前两天，他们已经对深圳几个大型国有企业进行了考察，带回来一大堆资料。工业局长来兴致看了看资料说：“他们的经验对我们似乎并不合适。人家都是大型企业，我们全市无一大型企业，差距太大了。入世之后的对策，用不着我们考虑的。”罗达顺当即对来兴致提出了批评，说：“你的这种说法不对。我们应当从发展的眼光来看问题。入世不是深圳才有的事，是全国的事。”来兴致冲罗达顺笑笑，说：“到底是市长看得远。”于是就不再说了，他怕市长认为他目光短浅，缺乏那种放眼未来的博大胸怀和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这会有损于他在市长心目中的形象。
现在，一行四人在深圳已经没有什么议事日程上的必办之事了。他们可以尽情地玩玩。四个男人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当然得顺便买点东西回家。看完内衣秀，他们就在商场内漫无目的地转悠着。满眼都是花枝招展的女性服装和一排排世界名牌服装专卖店。几个人都先后从身上掏出记录着老婆孩子衣服尺寸的纸片或本子，各自按图索骥地买了一些女性服饰，拎着大包小包走出了商场。只有罗达顺是空着双手，他的包让办公室主任赵一光提着。这次外出，罗达顺没带他的私人秘书，只把办公室主任带上，于是，赵一光就充当了私人秘书的角色。他既要负责考察团的生活安排和日程安排，还要负责罗达顺的日常琐事。总之，跟首长一起出来，办公室主任就是彻头彻尾的后勤人员。包括罗达顺平时抽的香烟以及打火机、手纸、手机等杂物，他都得替他拿着。出了商场，赵一光问罗达顺：“现在我们干什么？”
罗达顺看了看手表，时间比他想象的要跑得快得多，这时已经五点多钟了。罗达顺说：“先回宾馆吃饭吧。我要早点休息。”
踏着下午灰不溜秋的斜阳，他们回到了下榻的安康大酒店。这是深圳的一家很有影响的四星级大酒店。一看菜谱，全国各大菜系都有。瑶池市靠近重庆，他们所有人的口味都是川味。赵一光就点了川菜。可这南方的川菜极不正宗，麻辣酸都不足量。罗达顺很不满意，但是饿了，菜也上来了，还得将就着吃。罗达顺夹起一根辣椒举起来，问赵一光：“你知道各种辣味的特点吗？”赵一光说不知道。罗达顺说：“葱辣眼，蒜辣心，辣椒辣两头。什么叫辣两头？上头辣嘴，下头辣肛。这是辣椒的后劲所在。辣椒的原产地墨西哥有旬俗话，专门说那些吃辣椒的人：他的屁股买了火险。”赵一光说：“这么说来，所有喜欢吃川菜的人，都是屁股买了火险的。”大家说说笑笑，总算把一顿不正宗的川菜吃下去了。
饭后已是晚上七点来钟了。对于晚上活动的安排，赵一光做不了主，就来到隔壁房间请示罗达顺。罗达顺感觉有点累，对赵一光说：“你们自己出去玩吧。反正是出来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就不去了。”
　赵一光说：“他们两个想看看夜景。”
　 罗达顺说：“那你就跟他们一块儿去。”
　赵一光开玩笑说：“娱乐场所可以去吗？”
　 罗达顺说：“开办娱乐场所就是让人去的。反正没什么事，你们想玩，就去玩玩吧。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赵一光说：“那罗市长你休息，我们就去了。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 。话。”
说完，赵一光就出去了，去叫其他两位局长。他是比较喜欢跟罗达顺一道外出的。原因是罗达顺不像其他首长那样把下属管得很严，不要时刻要人陪着，事事要人侍候。罗达顺从来不这样。当然，这也许与他的年龄有关，在全省，罗达顺是*年轻的市长，也是*年轻的厅局级干部。今年才四十九岁。人一年轻，思想就放得开一些，没有那么多的清规戒律。
他们一走，罗达顺就开始洗澡。他把衣服扔得满床都是。洗澡出来，就打开电视看新闻。他的房间是一个标准套间，卧室外面有个客厅。大得可以召开一个小型会议。刚刚看了几分钟电视，就想抽烟了。他的桌子上放了一个烟盒，拿起来摇摇，空的。其余的烟在赵一光的包里装着，他走时忘了取出来。罗达顺当然不会自己去买烟。他走出房间，来到本楼的服务台前，对那位漂亮的服务员说，让她去帮忙买一包烟。女孩长得甜甜的，问了一声买什么烟，就热情地下楼了。好像她专门坐在那里等待给别人买东西似的。服务小姐的热情使罗达顺感到了内心的温暖，甚至感受到深圳的美好。他就站在门口盯着小姐走路的背影。直到她进了电梯，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罗达顺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深圳这个地方遇到一个老乡。当服务员把香烟买好送进来时，他出于礼貌，也许是出于感激，甚至于还有些慌乱地改换了语言频道，用方言说了旬谢谢。对方马上用同样的方言回答说，不用谢。罗达顺眼睛一亮，笑问道：“你是瑶池人？”服务员说：“是。请问先生您呢？”罗达顺说：“我肯定是瑶池市人了。”罗达顺说着，就把她拉着坐下了，然后给她递上一张名片。
罗达顺是很少给别人递名片的。他的名片很少用过。官越大，名片用得越少。名片数量跟官的级别成反比，这是全世界通用的公式。在很多时候，他是不给副处级以下的干部送名片的，更不用说一般打工妹了。可今晚不一样，这是在深圳，这是老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时刻。再说，小姐的步态和形象从多个方面已经打动了他，她的美丽使他从内心感动。他没有理由装出一副大官的模样，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臭架子。更何况，他一直以自己是位平民市长自诩。大凡平民市长，亲民思想就是贯穿始终的基本做官思路。
小姐看了名片之后吓了一跳，她的嘴张成了一个椭圆。她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家乡*大的父母官。常务副市长几个字尽管在名片上故意印得很小，可在她的眼中无限放大了，像头顶上的一块蓝天。市长是什么？市长就是权力，就是地位，就是前呼后拥，就是一呼百应，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在宾馆工作以来，也遇到过不少来自家乡的一官半职，可他们似乎都没把宾馆的工作人员放在眼里。宾馆算什么？即使政府下属的宾馆，老总也不过是正处级。没人把你这服务员放在眼里。在客人眼里，宾馆的人就只会低三下四，点头哈腰。刘小样从没勇气去主动跟那些当官的家乡人打过招呼。她没有这样想过，而眼下她真的有些激动。难怪有人说“大鬼好见小鬼难捉”，官越大的人越好接触，越容易跟群众打成一片。她在激动与热情之中露出了一脸灿烂的笑容，说：“您是我的父母官。今天能在这里见到您，是我的荣幸。我叫刘小样，是前年从瑶池市来的。一来深圳，就到这里打工了。罗市长，您要办什么事，尽管吩咐，我理当为您效力。”
罗达顺一笑。他辉煌地摆摆手，意思是他没有什么事让她办的。他堂堂一个市长，会有什么事让她办？但他还是喜欢听这样的话，这话听起来舒服，让人愉悦。他跷着二郎腿坐着。虽然坐着，但也无不显出一副成熟中年人的飒爽英姿。他说：“刘小样，这个名字很有意思。好听。你父母是文化人吧？”
刘小样摇摇头，说：“农民。地道的农民。如果他们不是农民，我也就不会出来打工了。他们要是有一点关系，我就能在当地找个正式工作干干。”
罗达顺关心地说：“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在什么地方不能找到一份好工作。你干吗要出来打工呀？打工多辛苦！也赚不了多少钱。”
“糊口。仅仅只是糊口。”刘小样说，她的口气中流露出所有打工者都有的那些无奈和迷茫。刘小样注意到，刚才急着要抽烟的罗市长一时忘记了抽烟，她拿起烟，替他把烟盒打开，然后取出一支，然后递给罗达顺，然后用打火机给他点燃。她的周到细致与落落大方令罗达顺满心喜欢。
　罗达顺试探地说：“你抽吗？”
　 刘小样有点矜持地笑笑，摇摇头说：“不会。”
　罗达顺说：“听说现在女烟民增加了是不是？”
　 刘小样说：“不知道。反正我们这里是不许女孩抽烟的。据说以前有过女孩抽烟，被辞退了。”
　罗达顺说：“你们宾馆管得很严？”
　 刘小样说：“社会复杂，不管严怎么行？”
　罗达顺连连称赞道：“好。管得严格就好。”
　 这时外面有人叫她，刘小样闻声跑到门口，对外面说马上就来了。然后回头对罗达顺说：“罗市长，我得去一下。该交班了。”
罗达顺说：“以后不要叫我市长，就叫我罗叔叔吧。你跟我女儿一样高。”
刘小样嫣然一笑，说：“罗叔叔，那我出去了。”
罗达顺点点头，刘小样就出去了。她款款而行，步子轻快而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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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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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平，1962年元月出生，陕西省紫阳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党政机关工作十年，在上海从事职业创作十年，现在陕西省安康学院中文系任教。

迄今为止，出版了四百多万字的文学作品，计有长篇小说七部，长篇报告文学一部，中篇小说三十多部，作品大量被《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小说选刊》等报刊转载和评介。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上海是个滩》《情人时代》《我的多情玩伴》《奈何天》，长篇报告文学《辞海纪事》，中篇小说《巴山骟匠》《读古长书》《一路飙升》等》。《玻璃是透明的》被北京电影制片厂改编为同名电影。政治小说《步步高》被誉为“中国第一部关注执政智慧和领导艺术的长篇小说”轰动全国，并于2006年获·第八届北方11省市优秀文艺图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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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

书名:玫瑰花苑

作者:李春平 著

页数:294

定价:¥28.0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8-09-01

ISBN:9787506344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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